第四章 :净土御天门-《太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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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真相’,只是人给予自己的一种’满足’,其实,世上那有什么真相?天意莫测,人算不如天算,当你自以为已将’真相’掌握时,你焉知自己不是正在一个更大的’假象’中徘徊?”
“莫要想得太多了,或者你就有着比我,比任何人也出色的智慧,可年轻人,若不能学懂何时应该放弃使用你的智慧的话,相信我,你那所谓智慧,它便就只会将你带上’死路’矣…”
余音未绝,那白衣人已如同每一次般,在屋中消失不见,与他同时消失的,是桌上的那一囊纸张。
(死路?)
踱至窗边,探出右手,在窗柃上无意义的画着些线条,鬼谷伏龙似是要透过这动作来将那白衣人的”信息”尽可能多的揣摸到一些。
(或许你是有道理的,可,对我鬼谷伏龙而言,在没有掌握一切情报前就贸然的采取”重要”的行动,那,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呢…)
同样是黑夜。
一团篝火在熊熊的烧着,火边,围坐着五个人,五个愤怒,失望,又不知所措的人。
“大哥,这…”
“先莫说话,让,让我静一静罢…”
“…唔。”
本是在前往月浑的路中,可,曹家的使者突然现身,告知他们无须再去,此次的任务已全部取消,而因为是曹家主动取消要求,因而,先前承诺的一切依然有效。除了已为二帅请旨洗冤外,单独承诺各人的一切,在回到中原后,也绝对不会有所缩水。
动听的说话,可,当听到的时候,首先是徐人达和朱问道,随后,五虎将中的每一个,也都不自禁的感到了一阵恶寒。
(’在回到中原后’,可,若果根本便回不去了呢?)
那说话的真正含义,便等若是说,他们,已成为了弃子,曹家的弃子。
在承诺一切均会付清的同时,曹家等于已在说,他们,对于曹家已是”无用”,特别是,当曹家使者明言曹家的全部人手,均会尽快撤离金州的时候,云东宪就明白,自此刻起,自己一行人,已完全赤裸的暴露了给黑水完颜家,一个已然组织过一次对五虎将的攻击还因之而失却了两员宿老的强大家族,一个在金州境内甚至比帝室还更具权威的可怕家族。
面对这样的敌人,五虎将却将身上的保护光环失去,当曹家使者说完的同时,他们的身份,已不再是什么”朝廷密使”,只是如表面般,一群因怀旧来重访故地的老人。
可能是出于”惭愧”又或”同情”,曹家的使者也用相当隐晦的方式表示,若果可以立刻起程的话,可能会赶得上曹伯道等人同路,事实上,那便与曹家承诺提供”保护”无异,但,几乎是立刻,这提议就被五虎将拒绝,因为,此前,那使者已经用一种很是委婉的说话告诉了他们,在以二敌三的情况下,云冲波已被太平道的人掳走。
最后,那使者告辞离去。离去时,他用一种相当复杂的目光,将五人扫视了一遍,在徐人达看来,那目光,几乎便是一种”死的纪念”。
(那家伙,心里可能都已经在给我们念”往生咒”了呢,混蛋…)
心里面喃喃的咒骂着,可同时,徐人达却也明白,情况的确是万分危急。虽然说,在曹家人马撤出金州的过程中,完颜家该还不会采取什么行动来使局势复杂化,可,那样的”安全时期”,却至多有两到三天的时间。
再过两到三天,满怀仇恨之心的黑水兵就可能如蜂群般自四面八方出现,将五虎将围困,猎杀,可现在,当他们静静坐在黑暗中谋算时,他们所想的,却首先不是”自保”而是”进取”,是怎样去向在这金州境内唯一能和完颜家齐提并论的势力攻击,去向已有了四千年历史和有无数高手支撑的”太平道”发起挑战。
(疯了,我们的确是疯了…)
默默的这样想着,但是,很奇怪的,徐人达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如想象般在”害怕”或”愤怒”,而是从心底涌起了一种自己也说不大明白的”感觉”,若细细分析,他或会说那感觉是”疯狂”及”愚蠢”,但,那”感觉”,却又的的确确的在告诉他:没有关系,只要,和这些曾是兄弟的人在一起,只要,不再被他们排斥或是鄙视,那末,没关系,怎样的危险和前路,也都没有关系,不要紧的…
“呼…”
长久的静默之后,云东宪终于将头抬起,本就是五人中年岁最长的,在此刻看来,竟似又老了十多岁一样。
在云东宪开口之前,马伏波忽然站了起来。
“大哥,我不走。”
“二十年前,我本就该死在这里,我就不该回去,去眼睁睁的看到很多事情,去象个死人一样的苟延残喘二十年。”
“我已经老了,也没有后人,冲波他还年轻,他聪明和有未来,如果要用我的命押上去换他的命,我愿意。”
“大哥,若当我是兄弟的话,便什么也别再说,别再浪费精力在争辩上了,我不知道太平道的人要冲波是为什么,但我却知道,若要论武,咱们一定不是对手。”
“要救冲波,咱们只能拼命,而两条命,总硬过一条命的。”
“是三条命。”
同样的说话,却由三个不同的声音说出,徐人达,朱问道,扈由基,几乎是同时站起,将他们的手伸出。
意料之外的情景,令五人一时间都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开口才好,最终,打破这沉默的,是”第六个人”。
“哈哈哈哈,太伟大了,太感人了,太他妈的让我不知所措,让我没话好说了。”
“他妈的,就算是最三流的戏子再加上最三流的文人,也不过能把场面搅到这么感人,这么煽情罢?”
“难道说,当年横荡西域的你们,其实是入错了行,其实更该投身梨园,去唱忠孝大戏,感化世心?”
“还是说,便是再聪明的人,只要和你相处久了,便会被你带到半痴半呆,专去做些自寻死路的事情?”
“答案是那一个,你能告诉我吗?”
“…大哥?”
开始时是疯狂的笑,慢慢变作锋锐的讥,而说到最后时,那”大哥”两字,已是用着一种几乎是刻骨的”恨”来一字字吐出的了。饶是五虎将见惯了风浪世面,可听到最后,也不自由主的,要有一丝寒意流过。
(他也喊”大哥”,难道,是…)
对云东宪的了解较另外三名兄弟多些,当徐人达等人还在困惑的时候,马伏波已想到了一个名字,一个让他的面色立刻变作惨白的名字。
而这时,云东宪已经走上几步,去迎接那个刚刚止住大笑,走到与他对面而立的男子。
“…飞扬,是你?”
“对,是我。”
“哥,时隔多年之后,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唔。”
(不对!)
一片寂静当中,通常被唤作”直觉”的东西使马伏波悚然一惊,急抢而上,横臂格下,却还是晚了一步。云飞扬的重重一击,已将云东宪击得倒飞而起!
“你!”
云东宪犹在空中时,扈由基已掠起将他接下,徐人达朱问道更已左右抢过挡在两人身前,以防云飞扬的追击,不过,从云飞扬的脸上,倒是并没有看出这个意思。
闲闲的背着手,不理会马伏波的手已按上了”青?”,不理会扈由基那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他只是盯着刚才根本没躲让或是格挡的云东宪,嘿声道:”大哥,你知道吗,我真得觉得很奇怪。”
“是否是我的错觉?还说,时间这东西,根本就没法作用与你,根本就对你没有任何意义?”
“为何说,这么多年不见之后,你竟仍然和那时一样?仍然这么愚蠢,这么糊涂,却又仍然能够迷惑掉你周围的人,让他们不知不觉的,甚至是自愿的被你向’死路’上带?”
“儿子也好,兄弟也好,都是一样,他妈的,大哥,多年不见之后,你就仍然还在让我感到’惊奇’,感到’无话可说’呢…”
本来不管云飞扬说或做些什么都是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反应的云东宪,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猛然提起了精神。
“你说什么?!你…见到冲波了?!”
“对,我见到他了。”
“一个完全听你说话的孩子,一个重视你教他的所谓’道理’还胜过自己’性命’的孩子。”
“不是么?以一人之身,凭着几个小陷阱,就想去挑战黑水贺和他所带的四十名黑水兵,大哥,你的教子之方,真是让我佩服,太佩服了,他妈的,你怎么不干脆教他直接用刀子去抹脖子,那至少还能少受点痛苦哪?!啊,哈哈哈哈…”
“你说什么,冲波他…”
云东宪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已被云飞扬挥手截住道:”你放心,他没事。”
又冷笑道:”我这做叔叔的,也算是为他做点事情罢。”
“只是,他后来又被太平道的人擒走了,我却没有办法,再说,那与我也无关。”
“其实,大哥,你这儿子被你教的笨头笨脑,早晚也会自投死路,并不差这几天时间,你又何苦为他辛苦冒险?还是趁现在曹家的人尚未撤尽时,跟上一起回去罢。”
扈由基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云飞扬大笑道:”胡说?我胡说?”
“他妈的,你们还真是我大哥的好亲人哪,连说话都一个样子,只是,我到底那里胡说,你能告诉我么?”
“凭他一人之身对付黑水贺,和靠你们几个人去挑战太平道,不是送死?不是送死,那他妈的该叫什么,告诉我,你他妈的告诉我啊!”
扈由基被他大声喝斥,一时间竟是胸口一滞,跟着便怒道:”大丈夫理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尽以成败论之!”
朱问道忽地咳嗽了一声,道:”五弟,且住。”向云飞扬拱手道:”云先生,阁下深夜来访,难道是特地来面斥我兄弟之非的么?”
云飞扬斜斜扫了他一眼,忽地微笑道:”好,总算还有一个省事的。”
方冷笑道:”大哥,我便先收回我方才的说话,可,我还是要问你,纵是你们有决心去拼命,你们又知道该去那里,和找谁拼命,你们又知道你们那侄儿到底被带去到什么地方么?”
马伏波森然道:”你知道?”
云飞扬大笑道:”若不然,我来找你们作甚?难道还是为着来点化你们么?”
徐人达皱眉道:”但,为何?”
云飞扬尚未开口,云东宪已接口道:”他的目的,是杀我。”声音苍老,似是忽然间老了十多岁般。
云飞扬嘿嘿笑道:”好,果然还是自已兄弟最清楚。”
“你知道么,当我来到这里时,我本是想来杀你,杀你的…”
云东宪低声道:”但,当听到我们的说话时,你的主意便改变了,是么?”
云飞扬笑道:”对极。”
“与其杀掉你,给你一个’痛快’和’安宁’,不如让你去挣扎,去进行一些注定失败的’努力’,让你绝望,让你痛苦,让你眼睁睁的看着你所重视的一切覆灭却又无能为力,大哥,我让你面对这些,不是比现在杀掉你还要痛快吗?!”
“而现在,除掉我大哥之外的诸位,你们还有机会做出最后的决定,你们仍可以选择,是要离开金州,离开这儿的’死亡’,还是要去做一些自己其实也明白只是’徒劳’的努力,去找寻你们的侄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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