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再见沙如雪-《太平记》


    第(2/3)页

    花胜荣虽然站开,两人说话却还听得清楚,心中大摇其头,不觉暗暗嗤鼻道:”看他一幅愣头青的样子,竟也明白趁人之危,加以要挟的道理,倒似比老子当年还要晓事些…”正自感叹”年华不永”时,忽地想起一事,心中不觉一寒,想道:”他们刚才说什么,’玉清真人’?!”

    他本是个走惯江湖的积年老骗,与这些名号自然熟知,再联想到一路上两人交谈中的一些蛛丝马迹以及来路上听得的消息,心底忽地明白过来:”这小娘皮多半是太平道的人。只怕还不是什么小人物。”他那日吃巨门等人捆了半夜,几乎冻毙在驿站里面,现下想起,心中犹寒,不自觉的便有些想逃的意思,却又转念想道:”她似是已对那小子死心塌地了,只消那小子还敬我一声,她须不会怎样。”只是话这样说,心底森森之意却终是难减,情不自禁,又退开了几步。

    另一边,萧闻霜愣了许久,终于低头道:”闻霜明白了。”借势将右手自云冲波掌中抽回,见虽然捆得十分难看,却已止血,又低声道:”多,多谢。”声如蚁鸣,几不可闻。一边已将左手按在云冲波伤口上,她的手段却比云冲波强出不知多少,只见蓝光数现,伤处早已收干合口了。

    三人经此一搅,虽然破一心结,但一时之间,终是难免尴尬。一路上寡言少语,走得便快了许多,未时前后,已隐隐能够看见萧闻霜先前所说的那小城外围的房屋了。

    萧闻霜心中坚冰虽然被云冲波的一番言语有所打动,但多年所积之习却终是改之不去,几番犹豫,却终还是改不了口,仍称云冲波”公子”,云冲波也无奈何,只好由他,左右他也不想什么,只求萧闻霜能够不对他奉若尊长,便已十分满足了。

    项人素来逐水草而居,不知城守之事,那小城原是数百年前夏军征伐至此时所筑,乃是个积粮周转的所在,后来不果南撤,遗留在此,却因为项人素来不重城守,并不驻兵,更将城郭尽毁,后来时间流转,因其地处河路交汇之处,交通甚便,渐渐为路经商人所用,成了一个商会之城,却又远非当日筑城军伍的本意了。

    这小城本是粮所,自是只有编号而无名称,后来为商人所据,取当地土语名为”依古力”,意为”河畔”,只因这小城原是夹河而建,外形狭长,阔不过数百步,长却绵延数里,虽然远远不若中原城池规模,但在这塞北苦寒之地便已殊为不易,三人循河而上,渐渐看清此地模样,都有些赞叹之意,云冲波更是欢喜不已,花胜荣见此处夏人甚多,又颇有类于夏人城镇之处,也甚欢喜,却与云冲波所思不同,只是自个儿思忖道:”这地方夏人不少,项人也多和夏人有交,老子那套手段,多半还有用武之地…”

    此时虽然年近年关,但项人历法与夏人不同,尚还有三十多天方至,是以项人客商多还未去,既有生意可作,也自有一批贪利夏商恋栈于此,再加上许多求生于此的夏人,一城人中,倒有两三成是夏人,三人虽非项人族类,却也不怎么扎眼。

    其时天色尚早,若依萧闻霜的意思,便要直接购取几匹好马,采买食水用具后直接起程东去,花胜荣却那里肯依?云冲波也不大愿意,萧闻霜只得依他们意思,道是在城中歇息一夜再走,却定要先将马匹置齐。

    其实云冲波花胜荣意见虽同,原因却大为不同:在花胜荣,乃是见着此地规模,不由得见猎心喜,自不舍得辄去,而在云冲波,却主要还是为着担心云东宪等人安危,先前因为自身犹还难保,一路只是间道遁逃。未克在金州境内细细打听,此刻自觉略略安全了些,又见颇多夏人,便不由得想要自此地打听一二,看看有无消息。萧闻霜亦是想透此节,方才同意在此过夜,否则单凭花胜荣一个,便是说到口齿尽焦,说的舌灿莲花,又怎能让她有半点在意?

    三人在外围问了道路,自顾入城去觅马市,一路上见着客栈,萧闻霜忽然想起一事,便又改了口,先开房歇下,两人自然依她。萧闻霜却未费多少时间,只片刻,竟已换上男装,神采熠熠的出来,原来她当日与云冲波在金州境内逃遁时,觉得她女子身份在太平道再无他人知道,大可利用,便未易服色,仍以女子身份而行,果然少去许多搜检,只因巨门完颜等人虽然也虑当日张南巾别有手段,各各布置网罗,却那想到那神秘莫测,高居天门诸将的”天蓬贪狼”会是女子?一应手段自然差之千里。但以女子身份示人却也有一般堪烦处,便是总少不了蜂蝶滋扰。想萧闻霜何等性子?却偏虑着怕露了行藏,不敢出手教训,只得一路硬忍,早已受够,心中只是盘算,只消入得项人地界,便要立时易钗而弁,化身男子身份,要知她一向藏身面具之后,不以真实身份示人,原是习惯于以男子身份与人相处的多些。

    方才三人孤处河畔,又被云冲波戏言一番打搅,萧闻霜一时将此事忘却,但一入城中,见得周遭目光,她立时将之想起,也顾不得先前所言,急急寻了间客栈,略一梳洗,将衣服换过,方才肯依先前所询去寻城东马市。

    在萧闻霜的心中,这原是件无足挂齿的小事,虽是将时间耽搁一二,但三人既已脱却金州地界,巨门等人又未有什么真凭实据,谅来不至出动主力高手北衔而上,时间之事,已非如先前般着急。

    她却不知,自己犯下了一个何等严重的错误。

    时间…那东西,在很多情况下,便是一点点的延耽,或是一点点的提前,也是可能要人命,可能导致很大很大的变故的…

    在三人入城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大约和萧闻霜精神抖擞的自房中踏出的同时,在依古力城的外围,一名单身旅人翻身下马,牵着那和他一样,已是老态毕现的瘦马,慢慢走进了城中。

    (很好,那味道,越来越近了…)

    “这里的马相当够水准,价也不贵,如果我们有多些本钱,贩一些回去,一定能够大赚一笔呢,贤侄。”

    “哦,是吗?”

    项人自幼生于弓马,于此道之精自然不遑多让,虽然此时并非马市极盛时候,可一眼看去,仍是颇多良驹,花胜荣甚是识货,立时大为激赏,云冲波却有些懒懒的,无精打彩。

    方才萧闻霜更衣时候,他也把握机会混在客店前面的酒肆中与新至的夏人客商攀谈了一会,盼望能够有些云东宪等人的消息,却是半点也无,虽也是意料中事,却仍是不免郁郁。萧闻霜见他这样,心中也自不快,可她自幼所习不是武功法术,便是权谋史略,却那里晓得女孩儿家柔言开解的本事?愣了又愣,终是无言,只是默默跟在云冲波身,不住的偷眼去看他表情,只盼他能自行开解的好些。询价之事尽付于花胜荣处置,花胜荣看在眼中,心下早在盘算道:”你奶奶的,这两个小娃儿似是全没在意这边事情,若不把握机会在马价上弄些银子花花,老子岂不枉称’金州一骗’?”

    这马市其实只是洗兵河畔的一片空地而已,规模并不算大,只有数百步长宽,零零散散数起来,有一二十名马贩,百来匹马在,人语马嘶交汇一处,倒也是好生吵闹,云冲波此刻心未系此,只是无精打彩的跟在花胜荣后面循循而行,却不料花胜荣忽地站住,他收不住脚,一头撞在花胜荣背上,若非萧闻霜及时相扶,两人几乎一并滚倒在地,云冲波晃晃脑袋,回过神来,怒道:”你怎么…”却见他面色煞白,竟似是受了什么极大惊吓般,不由得也悚然一惊,早将嘴闭住。

    只听得一个极是清亮,又显着极是自信,极有权势的声音喝道:”各家客商听着,马匹不得再行妄售,半个对时之内,尽数送至城北大营处,有违者,杀无赦!”先用项语,复用夏语连呼两遍,说也奇怪,这人说话时,不唯众多客商尽皆缄口不言,便连先前嘶叫不息的众多烈马竟也都垂首顿蹄,不敢有所妄动。

    萧闻霜微微心悸,想道:”是个好手。”抬头看时,却是微微一愕,想道:”怎会是他们?”又见云冲波花胜荣一起脸色惨白,竟已有了缩头转身的意思,不觉更奇:”这几人极少进入金州,便连我也只是自情报当中知道他们外貌,他们却怎会识得?”

    那说话的人,面色阴骛,长身佩刀,顾盼之际煞气横溢,却正是月氏勾。身侧站了一男一女,自是沙如雪和金络脑。

    有道是”大漠沙如雪,阴山月氏勾,河套金络脑。”这三人正是近年来项人年轻一代当中最为引人著目的三大新起之秀,一应资料太平道自有嵬集,是以萧闻霜一见三人外貌便已识得,却还是心下纳罕,自是猜不着云冲波当初与沙如雪的一段纠葛。

    云冲波与花胜荣两个,却早是吓得连魂也快飞了。

    云冲波强打镇定,站住身子,心道:”这时可千万不能跑,一跑的话,更加引人注目,左右大叔还挡在前面呢…”便欲假作看马,不动声色的的转过身去,那想到花胜荣动作更快,忽地就蹲下身去,诈作靴子里进了什么东西,在那里磕啊磕的,只不抬头,却将云冲波卖了个十足,正与瞧向这边的月氏勾对了个面面相觑!云冲波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心道:”这回可死定啦!”却不敢妄动,咬牙挺着,诈作未看见月氏勾的眼神,浑若未知的在那里看马,背上是早已湿透了。

    总算他运气,那天夜色已深,他又未与月氏勾打正照面,月氏勾实是未有弄清他的长相。只一扫,早从他面上掠过,再不理睬,沙如雪心不在焉,根本未向这边看,倒是金络脑,似是被花胜荣忽然蹲下的样子惊动,面有疑色,将两人打量了一下,却也没看不出什么不对。

    那一夜,云冲波来去如电,真正与两人打着照面的,便只是在帐篷外的那惊鸿一瞥,其实并未看清楚面貌,后来月氏勾追拿他为花胜荣所阻时,一幅心神均被花胜荣慑住,也未能看清他形容长相,现下云冲波神色自若,并无慌张之态,仓卒之间,两人却怎能想到那事上去?

    萧闻霜这时早已瞧出不对,不动声色的绕身过去,顺势带动身侧几名客人,阻在云冲波身前,口中道:”公子,既马不能买,咱们便先回去罢…”右手轻挥,早将花胜荣一提而起,借袖口掩饰,牢牢扣住他脉门位置,并不打话,只是拖着他向外走出,云冲波暗暗呼险,忙也随她回身,堪堪将要走出马市时,忽听金络脑含笑道:”那边的三位,请留片步可好?”

    云冲波悚然一惊,心道:”到底还是来啦!”不自由主,已将一身功力聚起,却忽地听到月氏勾怒声道:”你干什么!”心下大奇道:”我没干甚么啊…”便听得砰乓声响,鼻中嗅到一股浓呛烟味,方一愣神,萧闻霜已是神色一厉,怒声道:”好胆!”却已晚了。

    怪响声中,滚滚浓烟自花胜荣先前掷出的数个黑乎乎的小球中暴涌而出,转眼已将半个马市覆过,烟味浓洌,还夹杂着火花四溅,顿时激得人惊马嘶,一片混乱当中,花胜荣却早趁机逃出马市,嘴里还在喃喃的道:”你奶奶的,亏得大叔有职业素质,什么时候都不忘带着家当,贤侄,你该不该…贤侄?!”最后一句声音剧颤,恐惧之情出于心底,却是绝非作伪。

    被他自马市当中扯出,正杀气满面的盯视着他的,赫然竟非云冲波,而是萧闻霜。

    要知花胜荣倒也不是全无义气,适才出手之时,也反手拉住了云冲波,想带他一起逃出,却怎想,萧闻霜竟和他想到了一处,异变方生,她已闪身将云冲波撞离原来位置,更将他腕子叼住,要扯他同出,却没想到,两人想法相同,方位却异,结果两手相扯,却将云冲波撞飞开去,留在了里面。

    (你!)

    怒极,却知此刻发作根本就无济于事,萧闻霜更不犹豫,连身也不转,只一摔手,整个人已如急箭般倒飞入浓雾当中,但那一摔之力,却还是令花胜荣没法自持的跌个了”狗啃泥”势。

    (臭小娘皮…)

    明知道力不如人,花胜荣连骂出口也不敢,只敢在心底喃喃着爬起身来,却没想,方将上身支起,忽觉一只脚自肩头重重踩下,顿时将他又踩回地上,却比方才摔倒时还重,连额头也为之一破,血流如注。

    花胜荣这一怒着实非同小可,却犹有三分顾虑:”两个硬手都纠缠在里面,我须惹不起太过遮奢的人…”想着自地上爬起,定睛看时,只叫得一声苦,有教是:心头一团红莲起,胆边七分恶意生。

    那踩他的竟是个老头,瞧模样总有了六七十岁,满脸满手的都是皱纹,牵着匹和他差不多的老马,抖啊抖的,正眯着眼,向浓烟里面看。

    花胜荣心道:”不过一个乡下老头,有什么好怕的?”气势汹汹的一跃而起,叱道:”兀那老东西,乱踩什么?!”说着便伸手去揪他肩头,那想到,还未触及那老者肩头时,忽地觉得全身一阵剧震,竟连脚也站不住,跌跌撞撞退开几步,终是站不住身子,一屁股坐倒在地,当下摔得眼冒金星,却无暇思痛,只是定定的瞧着那老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武也好,法也好,修到深处时,原是有许多法门能在身侧布下无形护罩,挫敌与无形,但有意无意之间,便是强弱分际。花胜荣遍走天下,以行骗为生,耳渲目染,自是知道不少,正因为此,现下的他,才会怕的这么厉害。

    (这,这个老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老者于不动声色之间将花胜荣一震而退,却连头也不回一下,仍是一手牵着那瘦马,探头探脑的,向浓烟里看,嘴里还喃喃的道:”奇怪,明明味道是在这边,怎地到了这里又没有了…”正嘟囔着,里面忽地转出一声惊呼:”小贼,原来是你!”

    (奶奶的,怎地把我一人丢下,真是的…)

    浓烟一起,云冲波便知道必是花胜荣仓皇之下干的好事,只也自准备一跃而出,却未想到,萧闻霜竟会担心乱中有变,在第一时间内将他撞离原位,而花胜荣也罕见的极为义气,在制造混乱之后还不忘要将他拉出。结果,两个想要将他带出险境的人携手而出,却把他晾在了这里。饶是云冲波甚知机变,一时间也愣在那里,委实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花胜荣方才只道是行藏已被人看破,仓皇之下全不留手,法宝尽出,不唯人不能视,马匹更是尽遭激惊,长嘶冲突,若是平日倒也罢了。此时烟笼雾锁,火光隐现,又杂夹着无数呼喝叫骂之声,那些个马主自己犹还惶若无首,那里还能镇压马匹?转眼间已有几匹最烈的挣缰而奔,一片混乱当中,只听得惊叫呼痛之声不断,也不知被踩倒几人,云冲波正听得大皱眉头时,忽听得蹄声翻飞,已至面前,大惊之下,拼尽全力一跃一闪,却未能尽让,半个身子被那奔马挂着,顿时一阵闷疼,所幸身法犹在,硬忍着疼,一个收腹提身,翻至马上,忽地心中转过一个念头:”这个样子,怎地好象有点熟悉…”心意未转时,忽觉眼前一亮,竟已自浓烟当中奔出。身前一字排开十数名项人,皆是长刀在手,满面戒色,再过去几步,便是月氏勾等三人,却都是一脸茫然不解之色。

    旁人倒也罢了,云冲波一眼看见沙如雪,心中忽地一寒:”糟,可不要被她认出来…”那想到,念头未完,沙如雪已是面色一变,戟指怒道:”小贼,原来是你!”

    云冲波心下暗暗叫苦不迭”方想到这幅样子和那天冲进去看她洗澡时有三分相似,可惜晚了一步,未及逃下马来…”胡思乱想着,面前红影乱晃,沙如雪已擎出两把短刀,恶狠狠的扑将上来。却喜月氏勾金络脑都知她性子,此时决然不喜他人插手,并不动弹,只示意手下速速扑火灭烟。

    眼看云冲波险险闪过数击,月氏勾料他决非沙如雪对手,浑不在意,只向着金络脑看看,面色古怪,叹口气道:”到底是你眼睛毒,怎么看出来的?”却见金络脑面色竟有些尴尬,奇道:”怎么啦。”

    金络脑竟也学他叹口气,方小声道:”实不相瞒,刚才我其实是喊另一边那三个牵马想溜的散贩,根本未看见他们。”月氏勾愣了一愣,终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妈妈的,怎会这样…)

    不知是刻意还是怎地,金络脑说话声音虽小,却是清清楚楚,尽数送入云冲波脑中,只听得他心浮气乱,一发的手忙脚乱起来。

    云冲波本就远不是沙如雪的对手,此刻心情大乱,再兼上无意恋战,只想寻路逃遁,气势上更加弱了三分,只撑得两合,早被沙如雪一脚揣下马来,跌进浓烟里,重重撞在一根被踢断到只剩半截的系马桩上,戳得腰间一阵大痛,禁不住呲牙扭嘴”嘶…这丫头,下手好狠…”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