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太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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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悬腰间,蹈海背着手,慢慢走着。

    虽然此刻并无草芦,但云冲波还是可以认出,这里正是三江堰,是荀欢隐居的地方。

    (放下前线军事,赶回天京,却在入城前先来到这里……他约人了?)

    越走越慢,并仔细观察着环境,最后,蹈海终于停住在某个地点,用力踩了踩地面后,他居然把右手食指送进嘴里咬破,并把血滴落土中。

    血落雪地,如水入沸油,令地面迅速出现一波波的颤抖,向四周涌起泥浪,同时,有低沉的摩擦声从地下出现,沉郁非常,

    显然是蹈海以血为媒在召唤什么,亦能感觉到在地下涌动的绝非易于,但,当点点红光浮起,并结为人形时,云冲波还是目瞠口呆。

    人形,是云冲波已很熟悉的样子……小天国之长,天王、浑天,而人形方成,已是双掌同推,带出无尽赤芒,正是浑天宝鉴中上借“荧惑”之力的强招,荧惑乱。

    (不……不仅是这样!)

    掌推至半,来势再变,赤芒纷纷膨大自燃,化作无数焰团,更结连一处,成为滔天血焰,漫卷过来。

    浑天宝鉴,火兮,焚野!

    “给我……破!”

    刀不出鞘,蹈海仅一侧身,以手为刀,闪电般突破火墙,击正“浑天”胸部,人形破碎的同时,血焰无根,戛然而灭。

    (他,他还真利索!)

    惊讶来自两个方面:一则,深知蹈海对浑天有多么尊重,即使这只是一介幻像,云冲波也没有想到他可以说杀就杀,二则,他也实在没有想到,蹈海……可以仅凭一击就破去火兮焚野。

    (就算袁当,似乎也没能作到这个程度吧,难道说……)

    这种比较当然不公平,毕竟,蹈海所面对的仅是浑天所留的“招意”,但就算如此,也足以让云冲波很感兴奋。

    (慢着……还有!)

    人形碎,红光飞,向着两个方向而去,更迅速改变颜色,一者青,一者白。

    (青属木,上应岁星,白属金,上应启明,那么……)

    正如云冲波的想法,拉开距离的同时,两色光芒迅速转浓,各各重组成浑天形状,更分别摆出了“太岁断”和“启明耀”的起手式,看到这里,云冲波已知下面将发生什么。

    (这算什么啊,就算浑天自己,也不可能作到同时变成两个人在打,这样子练招,根本毫无意义……)

    云冲波之“没意义”,显然不是蹈海的想法,面对分别自右方和前方袭来的两个浑天,他微微沉下身子,眼中寒光略现,却仍没有将刀出鞘。

    兵兮解阵、森兮蔽八荒,浑天宝鉴的两大杀招同时袭至,声势端得骇人,但除在杀着临身的一瞬作出细小移动外,蹈海再无其它动作。

    (这一下,最多能卸掉两成力量,而且另一边反而打得更重了,有什么用……啊,原来如此!)

    两侧夹击,本来配合极好,并不会予蹈海以各个击破的机会,但直忍至拳头及肉方展动身形,蹈海固然吃苦,却也确保了对方的不及再作变招。

    主动迎上攻击力较弱的森兮弊八荒,尽管将这一击照单全收,但已有准备的蹈海也同时迫发刀气,将力量抵消大半,而凭此代价,他就使另一方向的攻击要在这侧强招尽老之后,方能提至最强。

    “给我……败吧!”

    说时迟,那时快,在“白色浑天”的重拳轰中自己背部之前,蹈海已将“青色浑天”的小腹击穿,更将其扣住,掀起。

    (好……好险!)

    以“脱袍换位”的手法,将青色浑天送作代僵之李,更把握机会双手交叉追斩,如是连发三十一刀,终于将白色浑天的破绽逼出,拦腰斩断。

    (这一招,好决绝!)

    知道这亦是“纵欲之刀”之一,被蹈海自己名之为“苟能执礼,何惧有情”,但在云冲波感觉上,始终以为这刀实在谈不上什么“礼”。

    (该叫“分手之刀”才对……话说,这一刀断得的确干净……)

    击破两名浑天的夹击,这成绩着实喜人,可是,还不及高兴,接下来的变化已让云冲波看傻了眼,青白残光竟不消散,而是又各自一分为二,一是蓝黑交错,一是黑黄结连。

    (四……四个……)

    觉得非常无力,云冲波实在想不通,这种挑战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可以打胜的话,我……我现在就敢去单挑那个老龙头,反正,都是不可能的事吗!)

    正如云冲波的判断,以一敌四,饶是蹈海天刀出鞘,也只是稍稍延后了败北的时间而已,四破其二后,终于被分用计都、罗喉之力的“暗兮灭魂魄”和“暗兮吞**”双双制住,血肉遭蚀,魂魄受锁,再无翻身可能。

    “唉……”

    长叹声响起,并缓缓走近,同时,浑天形象忽告不见,地面复平,就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化身为二,甚至为四,那只是天王的一个尝试,除却袁当之外,相信当世已没人可能作到……北王你以此为方向来挑战强化自己,太勉强了吧?”

    “干王。”

    缓缓起身,蹈海舒张双臂,道:“我明白,但,你也知道,我的目标……就是要成为小天国的第一强人,和这相比,刚才那样的尝试,我并不觉得算是过分。”

    当初,袁当的最后一战,面对四王联手,他竟能完成超乎所有人想象之神技,强行凿破时间障辟,将存在于“过去”和“未来”的自己短时拉到同一时空下,与“现在”的自己联手对敌,虽只能维持极短时间,但却已几乎逆转战局,甚至,若他愿意,也足可以在时间内击杀掉四人中的任何一者,诸王事后盘点时均觉心惊,更觉止此一技,袁当已足可自许“永世最强”。

    亦是在那之后,浑天潜心时光之术,欲将此招重现,只始终无功,此事诸王都有知道。至于刚才一化二,二化四,倒和这一神技无关,根本就是蹈海依托浑天所留招意,输力支持,等于他自己在打自己,若真对敌,却是并无用处。

    “可是啊,北王。”

    沉吟一下,长庚仍然继续刚才的话题,武学之道攀至巅峰后,再进一步都极为困难,更有无数难以预测的危险,蹈海乃是小天**中第一名将,若因练功而有所闪失,简直可以让关虎林公孙三省一干人笑歪嘴巴。

    “反正,北王你现在已足可以抵住关虎林,而且,我方目前的弱点也不在最强者的层面……”

    没有说下去的话,两人都很清楚,大量有经验及能力的中下级官僚将佐,才是小天国当前最紧缺的人力资源,但……因为两人都很清楚的原因,尽管长庚始终在全力推动,这个问题也一直都被处理的别别扭扭。

    “是否能击败关虎林,只是过程中的一步,并不重要……”

    态度竟有些傲岸,又似有些冷漠,在蹈海之于长庚,这是从未出现过的现象。

    “因为,我必须变强,不断变强,因为……”

    声音突然发生了奇怪的改变,蹈海看向长庚,很古怪的笑着。

    “因为,我,和干王你,和东王,和天王,都不一样……在你们眼中,我蹈海,只是一把刀,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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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王,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你……”

    面不改色,长庚轻轻扯开话题,以问代答,表示对蹈海杀败许逊坚的“纵欲之刀”很感兴趣,对他炼刀雪域所得的领悟,想知道的更多一些。

    “嗯,很巧啊。”

    边慢慢挤压右边的太阳穴,蹈海边慢慢道:“干王,有个问题,我也一直都很想问你……”

    “当初,在大江之上,我离去之后,公孙三省和你,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呢?”

    “北王!”

    长庚终于变色,却仍被蹈海抢在前头说话,“但不要紧,其实,我大概也能猜得出来。”

    “我想,应该是一些‘分析’、‘推理’、‘说明’,一些……关于我太平道为何必然失败的‘道理’吧?”

    “北王……如果你想知道,那么,我可以说给你听,当然,那会很长。”

    “不。”

    并不转身,轻轻摆着手,蹈海道:“我不想知道,一点都不想知道。”

    “你?”

    缓缓踱步,蹈海背对长庚,目注脚下江山。看着他的背影,长庚,首次产生了“无从捉摸”的感觉。

    “干王啊,我提到这个话题,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件,我从来没有提过的事,一件,我全力以赴要忘掉的事。”

    “……后来,公孙三省曾经和我见过面。”

    “林家堡?”

    一瞬间已作出判断,这就换来蹈海低沉的笑声。

    “正确。”

    告诉长庚,送棺林家的时候,意外遇到公孙三省,更在随意就可将对方斩杀的前提下,仍将对方放过。

    “他说,想和我谈一谈,他说,他相信我们太平道必将失败。”

    皱着眉,长庚道:“他怎么说的?”

    古怪一笑,蹈海摆摆手,道:“不知道,我忘了。”

    堪称激气的回答,但错愕之色一闪,长庚失声道:“你……你强行封闭了自己的记忆?”

    “全对!”

    大笑着鼓掌,蹈海告诉长庚,当时,公孙三省很明白的表示,既然敢这样来见蹈海,就不怕死。

    “他说,我杀掉他也没有用,我就算杀掉全部‘中兴诸将’也没有用,新的强人会出现,新的困难会浮现,到最后,小天国必定覆灭,太平道注定失败。”

    若只有这样程度的诅咒,对蹈海当然不会有用,公孙三省九成九会被一刀断头,还很大可能被把脑袋带回去等着见证小天国的失败,但,接下来,他却用层层推进的严密推理,证明了他为何作出这样的断言。

    “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不过,他应该是把我说服了。”

    所谓“说服”,其实更多只是语言层面,并未能动摇蹈海对太平道的忠诚,但因为这,蹈海还是将公孙三省放过,让他离去,因为这,蹈海更将自己的记忆封闭,不肯回想,甚至……让自己完全忘掉曾经在林家堡见过公孙三省这回事。

    (啊,这样啊,难怪,我一想到林家的事,就会头痛。)

    终于明白原因所在,云冲波大感意外,却……又有几分知己之感。盖这种“口服心不服”的感觉,他正刚刚有过切身体会。

    (本来就是啊,说不过不等于自己就是错的……)

    “那么,雪域炼刀的你,终于让自己开解,让自己找到答案了?”

    这个问题,也是云冲波非常感兴趣的,毕竟,蹈海是因为”说不过“才将记忆封闭到完全不记得有过这件事,那么,现在能够回忆起来,是否说明,他已将自己认知上的枷锁解开?

    “不。”

    又是一个否定的答案,蹈海道:“我没有找到答案,也没有让自己开解,我回忆起那一切……是在和许逊坚的一战后。”

    “雪域给我的收获……只不过,是让我敢于面对自己的丑陋面罢了。”

    因为袁当的讥笑,使蹈海决意挑战自我,去发现、挖掘和最终战胜自我的贪婪与欲望,那使他领悟到“断欲四刀”,攀上更高的武学境界。

    “但石狗城下一战,那破戒僧的力量,却让我恍惚。”

    那种爆炸一样的力量,粗野,狂乱,直接,却着着都散发着强劲无比的生命力,其势勃然,莫可压制。尽管蹈海在力量及技巧上都有优势,却仍然难以速胜,甚至,在取得上风之后,也没能给予其致命一击。

    “那是一种丑陋的力量,清修多年,却压制不住自己对女人与美食的渴望,因而破戒离山,但,这欲望却使他强大,没道理的强大。”

    迷惑于那不合情理的力量,和受挫于石狗城下的忿恨,蹈海在双方止兵的时间里,独访雪域,意图为自己的困惑找到答案。

    “然后,我找到了。”

    戒酒、散财、远色、养气,这是令蹈海终能脱胎换骨,与浑天、东山并立而三的强刀,而置身于任何物质欲望都没法得到满足的雪域,蹈海却将其推至更高,演化出了“纵欲之刀”。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苟能执礼,何惧有情……欲望的确丑陋,但生而为人的我们,本就与欲望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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