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太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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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王思千的神色中,竟似有无限的悲悯。
“我在说,我们都错了,忘情与天地人的关系,与我们的想象正好相反。”
负着手,王思千的眼中尽是唏嘘。
“当然没人能够证明这一切了…但,我却相信我的判断。”
“我,我几乎可以体会当年那祖先的心情,那因永失所爱而痛苦莫名,和用尽一切努力去缓解那痛苦的心情。”
“求佛、问道、礼儒…但最后他仍然失败,他不能忘情,可这样的他,却使自己无比强大,也为我们王家留下了数千年不堕的根基…忘情,那名字只是一个嘲弄,是一声苦笑,一声满是无奈的苦笑呐…”
聪明和修炼忘情诀已久,几乎是立刻,黑暗已明白了王思千的意思。
“你是说,我们的那位祖先…他因为想要‘忘情’而去精研三教之学,而最后虽然失败,所领悟的东西却已足够令他强大,令他可以与文成武德对抗,而那总结下来的东西,便是忘情诀中的‘天道’、‘地藏’与‘人欲’?”
“唔?”
似未想到黑暗这么快便接受了自己“姓王”的事实,王思千看他一眼,续道:“正是。”
“而祖先的失败,便已说明了它们的无用…所谓‘红花绿叶白莲藕’的宽容,现在看来,更不过是一记冷笑,一记‘你们三个其实都一样无用’的冷笑啊。”
“那么,我们用格致功夫苦心修练人欲…”
面色终于改变,更出现愤怒的神色,看在眼中,王思千只是苦苦的一笑。
“或者不能说没用,沿着无数祖先走过的道路,我们的确令自己强大,不合情理的强大,而那强大,更令我们付出代价。”
“善、恶,那种分界有意义么?谁是尽善?谁又是极恶?想吃饭是恶么?不肯喝水便是善?人之欲本无善恶,关键,可能只看你是否在伤害他人。”
“但我们却以为存在‘恶欲’和‘善欲’,我们压制自己,让自己‘善良’,让自己‘退让’,让自己‘不争’和‘不怒’,即使…那并非我们的真心。”
“我们在和自己战斗,战斗使我们变强,却也使我们受伤…而最后,那更让我们迷失。”
一直以来,王思千都会对自己疑惑,是什么,使自己在那个大雨之夜,干出了那种从道德上说根本就不可原谅的事情?又是什么,使一直善良的无名竟会用杀戮来破坏阻止他人的幸福?
“但在那天夜里,我突然明白了,是逆风…长久以来积累在我们心中的逆风,强烈的刮起来了。已积蓄了不知多久,一瞬间,它就让我们迷失。”
物极必反,在认识不到时强行格致自己,或者在一定程度内就有助于将自己强大,但当那压力持续增加和标准不断提高时,又当遇到一些特别软弱或者迷茫的时候,再坚强的心,也会崩溃。
“…是这样吗?”
怔怔的听着,不知何时,黑暗已是泪流满面。
“你哭了…和我一样。”
用低沉的声音,王思千告诉黑暗,在那一天,当自己将这些终于想清时,也一样是再没法支持,泪倾如雨。
“若果早知如此,我们…”
苦涩的笑着--那笑容几乎令人心碎,黑暗却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么,你所领悟出来的,你所认为的,忘情诀的真义,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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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了一个多时辰,始终也不动手…人王到底在干什么?”
已有一些焦急,澹台子羽不禁出口抱怨,但微笑着,老人摆一摆手。
“不行,澹台,你抱怨也没有用,今天你不能再靠近去侦看了…那太危险。”
微微躬身,子贡却对老人的决定提出质疑。
“即使以我们的眼力,在这里也只能看出事情的大概,更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如果让澹台接近一些,我们能知道更多,应该会有用的。”
“不…”
缓慢但坚决的摇着头,老人告诉子贡,现在所需要的,仅仅是“感觉”。
“用心去感觉,感觉那些心情的激荡,语言,这时是什么意义也没有的…这时是什么意义也没有的”
思考一时,他更吩咐其它儒门弟子都可以离去。
“儿…你陪着我就好。”
很快,子贡等人已全部离去,只离下白袍儒士一人,静静站在老者身后,他什么也没有问。
“很好的气度…而吾儿,现在,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
突然将话题扯开,老人表示:若将天下武功作一排名,十三经、龙拳、忘情诀应该都可以排入前二十位。
“其实,可能应该说是前十才对…但不管怎样,重点不是这个。”
似对远方的战况不再感兴趣,微微的闭着眼,老人向其子发问,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三王世家当中从来没有出“天下最强”?
“有如此之好的基础,有代代相传的经验,有可靠的家族保障,有只要简单修练便能强化到顶端的神功…有太多优越的条件,但,三王世家当中,却从来没有出过‘天下最强’,不是吗?”
正如老人所言,几乎每一代的三王都能够侧身于最强者之列,但,却从来没有人能够再向前一步,从最强者之一变成最强者的唯一,正如前任人王和现任的龙王,每当提起,他们只被称为“天下五强”,却绝不会是“天下最强”。
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白袍儒士表示自己没有想好。
“我不明白…也许,是因为三王的原则总是不要为天下先?”
“有部分原因,但,最重要是不是这个。”
默默的皱着眉,老人一边摇手,一边示意其子将眼睛闭上。
“用你的心去感觉,感觉那边战场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感觉那种感情的冲撞与激动…唔,那才是原因,是我们这些世家子弟,我们这些永远也都平静生活,连帝姓更替时也一样可以不减富贵的世家子弟们找不到自己的‘终极力量’之原因。”
“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唯如此,才能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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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诀…它的真正力量在于‘不忘’,不仅要不忘,还要去挖掘,去追忆,去清楚的感受每一分每一寸的记忆,从中找出那些自己最重视的的东西,而这样,我们便能汲取到力量…我们所能发挥的最大力量。”
淡淡的,王思千告诉黑暗,当自己决定不再尝试忘却时,曾无意中挥出了怎样的拳。
“因为一直在试图遗忘,所以,最后能够铭下的,就都是那些最重要,最深刻的记忆…而那时,我更发现…”
说到一半,王思千改用行动来补充说明,轻轻挥拳,他击向黑暗。似乎简单的一击,却令黑暗脸色大变,和不惜将自己的身体形状也都改变来加强防御。
但仍然没用,发出轻微的爆裂声,黑暗被这似乎简单的一拳远远击飞,连续撞断多颗大树和改变身体的形状,他才终于能够将自己停住,贴住在一块大石上。
不顾石上正在出现着的龟裂,黑暗挣扎着起身,嘶声道:“你…你这一拳叫什么?”
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王思千慢慢道:“这一拳…我叫他做‘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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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唔,我几乎可以看到中孤又出现在那里,依靠人王对他的深刻而思念而重新出现…若这一拳有名字,那便只该叫着‘不待’。”
低声发表着评论,老人的眉宇间却有些疑惑:
“但这威力就太小…若认真将自己的潜力全数挖掘,人王似乎不该只有这个境界…还是说,这样的拳,人王竟还可挥出不止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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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拳,我一共可出两记,一是因怀念父亲而发,一是因思念伦而发,而现在,我更已将所有的方法告你。”
“和我一样修炼忘情诀来强大自己,和我一样是八级上段的力量,和我一样精通着王家的武功,更…和我有着一样的心情。黑暗,我相信你应该很快就可明白我的意思,和知道怎样出这样的拳。”
“一样的,因思念伦而挥出的拳。”
“你,你是想比一比…”
喘息着,黑暗已自大石上脱离,瞪着眼,那里面,有炽烈的光。
“对。”
“我就是想比一比,我们两个,究竟谁,爱伦更多一些,有着更执着心意的人,也就能将自己的拳发挥出更大威力。”
“给你半个时辰调息…然后,让我们以一拳来决生死吧!”
第二十二节(下)
还没有到半个时辰,黑暗已经站直了身子。
“可以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心,而心,我已经准备好了。”
不顾王思千的劝阻,他深深的呼吸着,将右拳捏紧,而当王思千也一样站直身子时,他更问王思千,那第二拳叫什么名字。
“…凄风。”
“知道了。”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苦苦一笑,黑暗一边活动肩膀,一边道:“很好的名字,但,我不喜欢。”
当王思千问“那么你是什么名字”时,黑暗的回答很简单。
“伦。”
“咳,咳”
似乎没有想到,王思千怔了怔,咳嗽几声,才苦笑道:“好,确实是更好的名字…那么,都准备好了?”
下一瞬,双拳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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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人王,连那怪物也可汲引出‘终极’之力?!”
甚为惊讶,老人的十指紧紧扣住扶手,几乎将之抓裂。
“可怕…这一代的王家,真是可怕。”
略现迷惑,白袍儒士问他的父亲,为何这一次,周围的环境竟完全不受影响。
“因为,他们的力量,被全数用来和对方角抵,谁若浪费流失了一点,谁就会先败下来…”
略现激动,老人更告诉其子,现在所比拼,已经是“心”。
“谁有更坚强的心志,谁有更执着的心情,谁就能坚持的更久,能够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虽激动,老人也不忘做出布置,教诸儒要做好准备。
“人王若胜,怎么都好说,但若是那怪物…嘿,能够汲引终极之力的怪物,绝对不可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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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相抵了超过一杯茶时间,两人仍然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两只拳头撞在一处,一动不动。
但终于,变化开始出现:首先是鬓边出现汗迹,然后,是微微的颤抖。
这是“已在衰弱”的表现,亦意味着“败”乃至“死”的将至,但比起它们,却还有更值得在意的事情。
“怎么会是这样,不可能,我不相信!”
愤怒吼叫着的,是黑暗,而在这时,他的拳上更已开始出现伤痕。
“我对伦的心意怎可能会输过你…不可能,不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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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老人的脸上,出现了迷惑的表情。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感觉…难道说,人王,他竟然还有发第三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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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伦的心意,我们完全一样。”
眼见胜利已可到手,王思千却一点儿高兴的样子也没有。
“让我自信一定能比你撑持的更久的,是痛苦,和随之而来的力量。”
“我们同样都失去了一个‘最爱’的女人,但与此同时,我还比你多失去了一个兄弟,一个我最重视的兄弟。”
“一个,若能有后,我便愿意让他来继承王家的兄弟。”
“无名,我相信他还在,我相信他会回来,我相信,当明白自己是因而向恶的时候,我相信他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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