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太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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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没说完,云冲波已张大了嘴:那女子赤足如霜,一触水面,立时一阵寒气萦绕,凝水成冰,虽似乎也不很大,却足够让那女子步步生莲般自水上过来。
“很好…现在,接我一刀!”
大吼一声,那女子运刀之法却甚为古怪,竟非劈砍,而是当胸直搠,倒大出云冲波意料之外,忙忙横刀一格,仓卒间发力不足,被震得退开一步,心下却是大定:“她果然比我还是要弱些的…”
云冲波年纪虽轻,但数逢奇遇,精进不可以道理计,如今力量约莫已在八级中游上下,放眼天下,年轻一辈中有此修为者真是寥寥无几,是以他一见这女子年纪,心下便已安了三分,果然双刀一格,觉着对方刀上不过七级力量,便算也留了几分手,想来撑死不过八级初阶而已。又见对方刀上黄布缠的密密麻麻,估计便真沾到一下,也未必见血,自是更加心安。
将弟子规的心法运起,云冲波在刀光当中进退趋避,时而硬驳一刀,亦绝不吃亏,转眼十数招过去,他便知道,若对方技止于此,自己就绝对不会“输”,但…他却也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赢”。
(龙拳…还是用蹈海的刀法…可是,那都很容易出人命啊!)
当初将屈竹一刀穿心的事情尤历历在目,云冲波并不想再重复一次…当然,这也是由于他还没有信心能够完全控制这些强大的招数。
(如果是那两个探子一类的家伙也就罢了,不小心摔残废就摔了…这么漂亮又这么爽气的人…就算不小心留条疤也很可惜啊!)
因为这样别扭的想法,云冲波一直也只在退让,始终想不出该怎么“制胜”,而此时,因为心有余力,他更开始注意对方。
(她…她倒真是享受的很啊!)
年轻的面庞,专注之极的神情,写满了青春的活力,绝看不出半分敌意,所流露的,就只有她对“战斗”这东西的享受。
(真是的,女孩子家,喜欢什么不好,喜欢和人打架,还是闻霜好啊…呃…至少闻霜不会随便找陌生人打…呃,至少,闻霜不会穿这么少和陌生人打…)
除这甚没道理的腹诽外,云冲波更感到对方的刀法甚为奇怪:几乎没有砍斩劈剁的招数,尽是正面刺击,好好一把大刀,在她手中用来,竟如八尺长枪一样,当然,这倒还不至于让云冲波难以应付。
(唔,但还是要小心,她刚才那两手,好象很奇怪的…)
呼吸干衣,触水成冰,这样子的法术,云冲波倒也知道一些,但看那女子一不捏诀,二不诵咒,实在不象运法,倒似是什么内家功夫。
(嗯嗯,不管那是什么…总之要小心点的好。)
云冲波此时在弟子规上的修为已颇为不俗,虽分心它用,但趋前避后,进退随心,在刀光当中穿来掠去,似有惊而无险,那女子战得一会,心里却也渐渐明白。
若换旁人,此刻若会知机收手,但这女子自幼娇生惯养,做就一幅从心所欲的性子,更兼嗜武如狂,那里是什么知进退的人?反而心中大喜,想道:“师父教的那几手功夫,一直以来都说绝对不能乱用…但这家伙看来功夫好的很,便试一试,或者也砍不死他?”眼见得云冲波又自刀下闪过,忽地大喝一声道:“好的很…再接我一刀!”说着身形骤然凝住,也不知运了什么功夫,脸上忽黑忽赤,如是七番,一张霜雪也似玉容竟变成左赤右黑,好不吓人。
(这…这难道就是大叔说过的那个青州名技…变脸?!)
吓了一跳,云冲波更发现,不仅是脸,对方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在发生变化:左半身热力迫人,连脚下地面也迅速龟裂,右半身却是如蒙冰雪,连着土地也遮上了一层白霜。
而,比这冰火奇功更让云冲波惊讶的,却是对方手中的刀!
高高举起手中大刀,将真力迫入,使那上面的黄布片片飞裂,现出了那厚若无锋的刀身…以及,刀身上的八颗篆字!
“啊,原来是…”
终于勾起当日青州山路上的回忆,大骇的云冲波,一时间再没有了什么留余地的心情,一侧身,一般是双手持刀,全力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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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说你这人,还是很有意思的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你还是再给我一点伤药吧。”
愁眉苦脸坐着的云冲波,胸前重重两个脚印,几乎连夹袄也被蹬破,左手拿包白药,右手探进怀里,正慢慢抹着。
“哎哎,你这样用药效果不好的,要喝酒…喝酒药效散的才快!”
说着,那神清气爽之极的女子将云冲波一把揪过,提起旁边一只皮袋,向他口中咚咚只是直灌。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自己不会喝酒呢!”
也不理云冲波已被呛得眼睛翻白,那女子直灌了小半袋下去,方笑道:“这可是上好的大曲…三十多年了,算你有福气。”
云冲波被他灌的昏头转向,心下恨恨,想道:“有你…有你个头的福气,早知刚才就不该留情。”
适才,惊见八焚天刀,云冲波那敢再有留手,全力一击之下,虽未出蹈海刀法,却也已是赵家刀法中的强横杀着,那想到,双刀一交,对方刀上不过八级初阶力量不说,那大刀更被云冲波当场砍断过半,才使他皤然省起,眼前这人并非当日那盗中王者,手中所持看来也只是一件赝品。
一念及此,云冲波战意立消,全力收刀…但,这却就使他胸前空门大露,使他不能再避开掉那当胸而来的“鸳鸯双飞脚”,被重重踢倒。
幸好,这却似乎也打消了那女子的战意,丢下手里断刀,她把云冲波拉起来,拿出一包据说是“非常灵验”的伤药。
“你放心,被我打伤的人多了,我都是给他们这个药,一晚上肯定好!”
苦着脸,云冲波默默为自己上着伤药,而同时,那女子则不知从那里翻出来一大皮袋酒,喝的很是开心。
“我说…你这个人啊,功夫是不错的,就是太婆妈,打架的时候,怎么能分心呢…”
咬着牙,云冲波只是假装没听见…但,同时,他心中却还有一个疑问。
这女子…和那深不可测的盗中王者到底有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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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行事乱七八糟,但倒也没有夸口,外用药,内服酒,不一会儿,云冲波已觉得疼痛减轻很多。咬着牙站起来,他向那女子告辞,更询问下山的道路。
“哦,你们想去锦官城啊…那倒也方向没错。”
指向水流所去的方向,那女子告诉两人,再向前不多路就可下山,而之后,便是一马平川。
“这地方…嗯,是赤峰,而过了赤峰后全是平地,到锦官城也就是四百里不到,几天吧。”
随手将竹简交还,完全没有问为什么要为这竹简费这么多力气,那女子只笑道:“如果路上有人滋事,可以报我的名字…唔,算了,我都打不过你,路上的那些家伙要瞎了眼,更是自找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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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那女子指示方向下了山,果然不久便是大路,远望一马平川,看在爬了不知多久山路的两人眼中,实是说不出的可爱。
“嗯,贤侄啊…刚才多亏你啊…”
手中拎着顺手抄来的小半袋残酒,花胜荣心情很好,据他说,这的确是很好的酒。
“很值钱呢,就这剩的至少也值三两多银子,那小丫头…咦,贤侄你刚才也没问人家名字?”
的确没问,同时也没报自己的名字。有过和孙雨弓打交道的经验,云冲波凭直觉认为“扯上关系一定麻烦多多…”逃之犹嫌不及,那肯通什么名字?
“所以说,这就是贤侄你自己不对了…见天抱怨只有大叔陪你闯荡江湖,可真碰上年轻婆姨咧,你这胆子又比兔子还小…啧啧,说起来,大叔年轻时侯…”
“呸!”
吵吵闹闹,两人背着包袱开始一步步的量地,却见好大一辆马车带着两辆辅车,一路扬尘而过,四匹枣红大马好不威风,径向山边停住,两人遥遥看时,见后边车上下来两名脚夫模样,扛架卧轿,两名待女自主车上扶下一名锦衣女子,上了轿,一路逶迤上山去了,看的两人一阵叹息。
“唉…还是有钱好啊…”
长叹一声,倒是情真意切,花胜荣拍拍云冲波肩头,道:“总之,贤侄,这辈子好好积德,力争下辈子当个有钱人啊…”
“喂,你说这种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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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径去不提,那软桥一路上山,转眼却已到那水潭近前,那女子已又站回瀑布下面。锦衣女子整整衣冠,下了轿,欠身笑道:“姐姐,还在练功么?”
“咦…妹子?!”
欢喜声中,那女子大步踏出,笑道:“怎么有空来玩啦!?”
那锦衣女子浅浅一笑,道:“倒也不全是有空,实在也有些事想姐姐帮忙…你也知道,干娘的消息虽灵,却只在青南一片,在青中这里,实在还是不行的。”
那女子一拍胸口,笑道:“没问题,说吧!”
那锦衣女子道:“有两个人…我觉得这几天可能该经过你们马家的地头了,请帮忙留意一下,如果发现,就给我个消息。”
“一个中年,骗子,用什么名字都可能,自己大约是叫花胜荣,至于另一个…”
顿一顿,那锦衣女子淡淡道:“…叫云冲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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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少景十一年十二月初五,午后,锦官城外小镇
布旗迎风招展,上书大大一个“茶”字,店面倒不算很大,只十来张方桌,七八张长桌,却热闹的很,都挤满了人。
多数客人都只捧了一只碗,少数几个前面有几只小碟,也无非是些粗砺点心。身穿粗布衣裳的伙计拎着长颈大肚的水壶,在人群中穿来插去,偶尔有人喊声“添茶”,只消手臂一抖,便三两步外,也管教那一道茶水准准落进碗中。
几乎每个人都在闲聊,还有几圈人在打马吊,更有不少人手捧一只鸟笼转来转去,反而是喝茶的最少,偶尔才有人捧碗起来,浅浅抿上一口。
“这…是怎么回事啊?”
距青州首府锦官城还有不足六十里地,眼看今天怎么都能进城,云冲波和花胜荣决定稍稍休息一会,喝一些茶水,却没有想到,在这理应是“最清淡”的时间段里面,却也会挤的只有角落里才有空位。
“贤侄…你这就不知道,这就是青中名产,龙门阵啊!”
按照花胜荣的介绍,青中为群山所围,中间是千里肥美沃土,物产很是丰富,因此上民风就不免懒散一些,常常是挣够一日吃食便早早歇息,点袋烟,倒杯茶,群聚高论,穷销残日。
“日子稍好一点的,还会架鸟玩…你看,这些架笼子的,衣服都好一点吧。”
目瞠口呆,云冲波实在想不到,天下也还有这样舒服的地方,看那些人中,多有破衣烂衫苦力打扮的,却也都围在桌边,很懒散的样子喝茶说笑…那种强烈的不协调感,实在是让他很无言。
(真是的…我们那儿…就算从早忙到晚…到年底算一算,也常常没有余粮…这地方,为什么…)
“总之,也算是托了司马家的福吧!”
在云冲波肩上重重一拍,花胜荣拉着他找到了位子,召手让伙计倒上水来,再拿两样点心。
“…我说,饼一定要拣芝麻多得拿啊!”
大声的喊着,全不顾满屋的鄙夷目光,那一瞬,云冲波实在是很想蒙着头躲起来,却也因此,忘了问他这种逍遥自在和司马家有什么关系。
转眼两大碗茶水端来,云冲波拿起芝麻饼咬一口,正要喝水时,忽听身后有人叹道:“明珠暗投…可惜了。”
愕然转身,云冲波见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干干瘦瘦,对襟大褂,瓜皮小帽,两道八字胡软软趴着,左手托只好大的鸟笼,整个人瞧上去有气无力的,见云冲波转身,又叹道:“真是可惜了。”
“喂喂,长瘦一点很了不起啊…可惜什么可惜?我警告你,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我们…我们可是专抓骗子的行家!”
根本不理会花胜荣的敌意,那瘦子微微一笑,鼻翼抽动几下,又道:“三十年以上的竹叶青,以牦牛乳制的奶酒,五年的青稞酵…唔,还是头道的。”
“身怀如此美酒却要喝茶,岂不可惜?”
一句话说出,两人立时怔住,那竹叶青是半路得来,不清楚来历也就罢了,另外两般酒水皆是密宗所赠,与那人随口所说端得是半点不差。
(喔喔,难道今天遇到酒神了?)
云冲波还没想清楚,花胜荣早见机陪出笑颜,变脸之快,神色之恭,虽然云冲波早已见惯,仍有叹为观止之感。
那人似也见惯这等市井嘴脸,只一笑,并不理花胜荣,只又向云冲波道:“三般都是好酒…却也都有美中不足…两位若不弃,在下倒想试试。”
云冲波怔一怔,不觉看向花胜荣,心道:“难道是个骗酒喝的?”却也不在乎,笑道:“好,你喝什么…呃,是不是都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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